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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和他的小说世界

时间:2016年06月13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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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京派文学最后的余韵”

——汪曾祺和他的小说世界

青年汪曾祺

老年汪曾祺

  《汪曾祺小说全编》是迄今为止搜罗最全的汪曾祺小说总集。从1940年创作的第一篇小说《钓》开始,作者一生创作小说以最初发表的版本为底本,按创作时间(辅以发表时间)排序,悉数编入本书。每篇小说都有题注,标明原载报刊、收入集子以及笔名、内容改动等版本信息。本书是即将出版的《汪曾祺全集》的“小说卷”,为了满足读者对于汪曾祺小说的阅读需求,先行出版。

  子女眼中的汪曾祺

  汪朗(儿子):我们几个子女都不是干文学的,因为老头儿(汪曾祺先生)眼光比较“毒”,说没看上我们,我们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干这行。但是他的作品我们还是要看,翻翻这套小说集,确实觉得人民文学出版社花了很大工夫。这里面有些新收录的作品确实能够印证老头儿在其他文章里的表述。比如那篇《葡萄上的轻粉》,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作品,完全是两个人的对话,对话都很玄妙。父亲曾经回忆,说他写过一个纯粹对话的小说,两个人都显得很高深,沈从文看了后说,你这个写的不是小说,不是对话,是两个聪明老头在打架。从此以后他才知道对话不能这么写,这么写就是在显示学识,卖弄聪明,这个不是小说人物的对话。以前我们是知道他有这么一篇,但没有看到过。现在收入这套集子,证明他确实是有这个作品,而且当时他确实在这儿进行一些新尝试,被他老师一棒子打回去,他就老实了,以后写小说就比较规矩一点。

  汪朝(女儿):我现在有一个孙女,已经上幼儿园了,但是我每天还是忙得昏天黑地。我就想起汪朗的孩子出生时放在我们家里,待到两岁多才离开。在这期间,父亲没有少写一点东西,每天时间还能安排得悠哉游哉。我觉得非常奇怪,我不写东西,但整天忙得颠三倒四。老头儿写作时间都是在上午,这中间负责去买菜,负责两顿饭,还要把饭做出意思来,还得背着我妈妈偷喝点小酒。我特别奇怪,他怎么能做到这么悠然?他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中午他还要睡午觉,还要接待很多编辑的约稿,一众文学界的小兄弟时不常地来骚扰,但是他的精神情绪每天都是悠然自得的,还能写作、写字、画画,非常充实。父亲有一间小屋子,小小的,睡也在那儿,写也在那儿,条件很差,这是上世纪80年代,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出现了他写作的高峰。我觉得挺难理解的,我就想,这个是奇人啊,当时没看出来。父亲在我们家是非常没地位的,子女全都“欺负”他,孙辈也“欺负”他,我妈妈也完全不拿他当回事儿,但他乐在其中,他每篇东西都让我们看,而且很认真地听取我们的批评意见,虽然我们水平都很有限,但是我们对他毫不客气。他喝点酒会说,我的东西会流传下去的。我们说:行了吧你!我们都笑他,没拿他当回事儿。但是我们作为他的子女非常幸福。我跟我的孙女说,我爸爸一辈子没给过我一次难看的脸色,从来没有对我们沉下脸。我孙女就说,我也想有这么一个爸爸。

  作为中国文坛大师级的作家,汪曾祺被誉为“中国当代最具名士气质的文人”,在小说、散文、戏剧创作领域都卓有成就。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多年的《汪曾祺小说全编》终于面世,5月29日,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了“走进汪曾祺的小说世界”文化沙龙,汪曾祺先生的子女汪朝、汪朗、汪明现场讲述了他们记忆中的父亲,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杨早、文学评论家王干等也分享了各自心目中的汪曾祺的小说世界。

  将人性的美暖暖地弥散于小说之中

  “四个打通”是王干对汪曾祺小说的评价。在他看来,汪曾祺是打通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第一人。在现代文学史上,有很多作家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就没再写出伟大的作品,而汪曾祺则把现代文学的文脉接到了当代文学。汪曾祺把白话文和中国传统文学相关联,他写的是白话,但其小说、散文都有唐诗宋词的韵味,有《古文观止》《清明上河图》的韵味。汪曾祺还打通了中国文学和外国文学,他早期小说属于现代派,写得非常时尚,但后来汪曾祺不再注重外国的形式,而是借助小说的灵魂,表达对人的关注,对人的悲悯。汪曾祺的第四个打通在于连接了民间文学和文人文学。汪曾祺曾经在赵树理主编的通俗杂志《说说唱唱》当编辑,后来经历反右、下乡,接触了大量的民间文学。汪曾祺的书画也是把文人画跟民间画打通,很多绘画小品都有民间色彩。

  小说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世界。在汪曾祺的小说中,高邮、西南联大、农科所、京剧院是经常出现的四大背景。高邮是汪曾祺的故乡,1920年他在那里出生,那里的风物人情构成汪曾祺小说最鲜明的艺术特质;40年代在西南联大,汪曾祺接受高等教育,获得现代的、世界的眼光以及文学写作技艺;50年代末他戴着“右派”帽子下放到农科所,在接受劳动改造过程中进一步了解中国社会;“文革”中他被调去参加“样板戏”《沙家浜》的创作,一度的“荣宠”终究不能迷惑作家良知,后来他的写作总是与政治喧嚣保持距离,却贴近日常生活、民间风习与悠远传统。同许多作家因洞悉所谓的“世道人心”而变得冷峻不同,汪曾祺始终温情脉脉,他心怀悲悯与敬意,将温润仁爱、自然通脱的人性美暖暖地弥散于小说中。杨早回忆,上世纪90年代,汪曾祺在《读书》上曾发表文章,题目是《使这个世界更加诗化》,他在文章里近乎决绝地反对小说写作的深沉,觉得小说应该让人在生活中看到希望,能够由书写去认知什么是真善美,打心眼里对假、丑、恶有强烈的反感。

  在他的小说中寻找历史的拼图

  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杨早见过汪曾祺两次。1994年他跟着做现代文学研究的父亲第一次拜访汪老,心情激动犹如现在的青年见到了周杰伦。他当时请汪老题字,汪曾祺写的是:小说是删繁就简的艺术。杨早说:“这句话我印象很深,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汪老跟很多同时代的作家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谈到汪曾祺,一般都会特别关注他的语言、文本,但杨早思考的出发点有些与众不同:“我一直好奇汪曾祺在整个20世纪的中国,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本次出版的《汪曾祺小说全编》,上册收录的是1949年之前的作品,中册、下册是1949年之后的,杨早认为,恰恰是这个创作界限构成了汪曾祺的多重角色。“我觉得他就像我们这个时代的曹雪芹,在写上册时是大观园里的一分子,而到了中下册,他已不再是大观园的一员了。”

  汪曾祺是民国文学文脉中非常活跃的一个人,被看做是京派文学最后的余韵。所谓“京派”,指的是在现代文学中的一批作家,如林徽因、徐志摩、梁实秋、沈从文等,大多是南方人,到了北京,组成了京派,他们的文学主张和实践比较崇尚西方,注意写作技巧的现代化。杨早认为,上世纪40年代的中国的文学,特别是小说和诗歌,已经渐渐跟世界文学同步。经过30年的积累,中国现代文学对世界关照的连续性、对传统资源的继承、对民间资源的挖掘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时代允许,像萧红、穆旦、沈从文,包括汪曾祺,如果这些人能按照他们的路子写下去,上世纪40年代中国文学最后推出来的璀璨的光会是现在无法想象的。但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汪曾祺的前辈,包括他的同龄人,基本上都不写了,有几个在写的也不是第一线的写作。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汪曾祺异军突起,他这时大部分的作品是带有回忆性质的写作。“他的身份转化了,他不再是大观园的一分子,而是住在西山黄叶村开始回顾一个时代的记录者。”杨早说,从汪曾祺的小说出发,可以慢慢地从文学、历史、社会中探寻民国世界,然后反过来再看汪曾祺对小说里的人物和社会,得出的理解往往会更加深刻。杨早将这个过程称为历史拼图,他说:“《汪曾祺小说全编》的出版,为我这样的研究者提供了最全面的拼图资料。不管是文学欣赏的阅读,还是作为文学社会性的材料记录,我们都会从里面读出跟以前了解的不太一样的汪曾祺和他的小说世界。”

  迄今为止搜罗最全的汪曾祺小说总集

  从1940年创作第一篇小说《钓》开始,汪曾祺一生创作小说180余篇。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次新增补汪曾祺小说27篇(比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汪曾祺全集》增加了27篇小说),其中24篇创作于民国时期。汪曾祺小说创作起步于西南联大,他的老师沈从文对其创作影响很大。汪曾祺出手不凡,写于民国时期的小说,如新增补的24篇早期小说中的《翠子》《除岁》《灯下》《最响的炮仗》《驴》等,都是很圆熟的短篇精品,艺术质量相当高,与《鸡鸭名家》《老鲁》《落魄》等同样写于上世纪40年代、早已被公认的那些名篇具有相同的品质,更不输于他后来赢得文坛声誉的《受戒》《大淖记事》,这两篇小说在80年代文坛曾引起震动。由于“文革”中断了中国文学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发展脉络,以至于“新时期文学”最初的创作,如“伤痕文学”“知青小说”等,都还是对现实政治的简单的回应——而汪曾祺小说一出现,则令当时的作家们惊艳:小说竟可以这样写!不急不火、温文尔雅、云淡风轻,有韵致、有文化!以为文坛出了一个新人,却不知汪曾祺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有成就的小说家。

  有意思的是,汪曾祺80年代的创作,有许多篇是40年代小说的改写、重写、扩写。比如《异秉》,1947年写过,1980年又重写;《职业》,1947年写过,1982年又重写;比如《复仇》,同一个题目也前后写了两个版本——核心故事是一个,叙述完全不同;《戴车匠》也是同题写了两遍……这次将这些小说都收入了,对比着看,读者,特别是写作者、研究者更会从中有所发现。

  新增27篇小说,有的是近年来学者发现并提供的,有的是汪曾祺家属找到的,像《葡萄上的轻粉》《锁匠之死》《八宝辣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一校、二校甚至是通读时才发现的。“我们兴奋,乐坏了,赶紧收进来。多找到一篇,汪曾祺小说世界就多了一片风景!”新发现的作品,令人文社编辑如获至宝。而所有这些新增补小说,都是经过“全集”编委们一致认定的汪曾祺作品。

  本书收入的180余篇小说,无论以往图书市场上有多少选本、集子,人文社都重新回到汪曾祺小说原发报刊去一篇一篇查找,最终做到了:一律以最初发表的版本为底本(个别未发表的篇章以手稿编入),底本有错漏难解之处,辅以汪曾祺生前出版的有口碑的几个小说集以及手稿作为“可靠版本”进行订正,确保为读者提供一个原汁原味而又编校精良的汪曾祺小说读本。全部小说按创作时间(辅以发表时间)排序,每篇都有题注,标明原载报刊、收入集子以及笔名、内容改动等版本信息,为读者深入了解汪曾祺小说出版情况提供必要帮助。

(编辑:云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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