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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巍:最古南京 “源”来如此

来源:江苏商报 作者:

  “现在是中国考古的最好时期。国家越来越重视,大众越来越感兴趣,考古学家和考古新发现也受到社会普遍关注。我们有责任抓住这个机遇,一步一步去推进中国考古学的大发展,这样才能无愧于这个时代。”

  南京被称作六朝古都,主城区的建城史一般被认为是2500年。然而,最新的考古发现显示,3100多年前,中原地区商周兴替风云激荡之际,在古长江、古秦淮河交汇处,“最早的南京城”已经诞生了。 

  “经过6年的考古发掘,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在南京西街遗址发现一座商周时期的‘长干古城’。它的发现,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在“长干古城——南京西街遗址重要成果专家论证会”上,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一级研究员(院士)、历史学部主任王巍等权威历史考古学者给出了判断。 

  作为南京市文化名家工作室领衔名家,王巍见证了西街遗址考古项目团队一点一点揭开3100多年前“长干古城”的神秘面纱,一铲一铲印证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在他看来, “长干古城”的发现是南京地域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成果,不仅丰富了古长干里的文化价值,而且对湖熟文化研究、长江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古长干文化资源激活都具有重要的价值。 

  助力探源更古老的南京城 

  2022年初,王巍接到来自南京市考古研究院的一通电话——南京西街遗址发现一座商周时期古城,希望他能来现场指导工作。 

  作为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两周考古专业委员会主任,王巍参与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长达20多年,中国史前至夏商周时期考古学是他的主要研究领域之一。“这通电话勾起了我兴趣,遗址范围有多大?已经出土了哪些文物?是否留下了商周先民生活的痕迹……”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启程前往南京。 

  在考古现场,西街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陈大海向王巍作了情况介绍:2017年,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在西街地块开始了配合城市基本建设的考古发掘,2020年转为主动性考古发掘,其中遗址地块北部一处台地的边缘发现了一条东晋时期的环壕,随着考古探方的深度不断增加,多道商周时期的环壕“浮出水面”。 

  “在古代防御设施中,壕的出现比城更早。以城墙与壕沟相配合的防御体系,是古代城池的重要标志。”王巍在现场看到,台地东北部一段墙基遗迹清晰可见,墙基东侧约10米处,还发现一条与墙基走向相同的壕沟局部,这段墙与壕的组合,成为此处曾筑城的又一实证。 

  位于南京鼓楼区的北阴阳营遗址距今已有超过5000年的历史,被视作南京最早的“居民区”。但在王巍看来,眼前的遗迹还有更多表现,证明这里是“城池”而非“聚落”。“最明显的就是这里进行了城市规划,能看到墙基、门道、水井,台地一角还有用于祭祀活动的猪祭祀坑。” 

  环壕外围的水井始建于晚商时期,出土的猪骨、木炭等经碳-14测年计算,得出时间范围均落于晚商早周时期……多个考古发现指向这座城池的历史可上溯至商周。让王巍感到惊喜的是,这里出土的陶器彰显了南北文化交流交融、中华文明一体的印记。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件灰黑色的陶觯,它表面带有的三角划纹等纹饰,是殷墟时期黄河中游陶器的风格。”王巍说。 

  种种考古发现让王巍惊喜不已,他期待能为这一考古发现做出自己的贡献,而南京市考古研究院也希望他能参与到西街遗址的考古工作中来,双方一拍即合,“王巍工作室”正式成立。 

  工作室成立后,王巍凭借自身丰富经验给予南京考古工作者指导。他联系了北京大学实验室,对西街遗址的多个文物标本进行碳-14精确测年,得出了文物距今3100多年的结论;他指导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就古城名称征询国内考古历史学家的意见。后经多轮专家论证,古城被命名为“长干古城”。 

  王巍认为,“长干古城”这一重要发现,用发布会进行公布远远不够,需要召开一场学术会议,论证西街遗址取得的重要发掘成果。 

  2023年12月18至19日,中国考古学会两周考古专业委员会和南京市考古研究院联合召开“长干古城——南京西街遗址重要成果专家论证会”。会议由专委会主任王巍主持,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南京大学、浙江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江苏省考古研究院、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多家单位的20余位全国知名的历史考古学者参加讨论。与会专家一致认为,西街遗址发现的长干古城是南京城市考古的一个重要发现,该考古发现将南京建城史前推600多年。 

  在王巍看来,长干古城发现的重大意义不止于此。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有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夏商周时期各地区是怎样逐渐融入以夏商周王朝为引领的历史格局中去的。‘长干古城’的发现具有重要的意义,这表明至少在商代晚期,这一带已经开始和中原王朝发生了密切的接触。”王巍解释,南京是长江下游地区与黄河流域联系的纽带和窗口,“中原文化通过这里传到长江下游,同时这里也将长江下游的文化传至中原。” 

  创作歌曲唱出南京文史 

  除了是中国考古领域的权威专家,王巍还有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唱作人。2020年,因感动于医护人员无私奉献精神,王巍创作了歌曲《白衣天使的心声》。自那之后,他在音乐创作之路上阔步前行。2021年,正值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他接连创作、演唱《我是中国考古人》《仰韶之光》《百年心语》《一梦千年》《考古队员之歌》这5首与中国考古事业相关的歌曲,不知不觉就成了“中国考古界首席音乐代表”。 

  “南京是中国四大古都、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吴文化、金陵文化、楚汉文化在这里交相辉映、竞放异彩,长江文化、江南文化、江海文化在这里纵横激荡、交融相生。” 王巍一直很喜欢南京,工作室的落地让他对这座城的热爱又添了几分,他想为这座城市写首歌。 

  王巍一边指导推进长干古城考古工作,一边寻访南京诸多古迹,思索着如何用歌曲展现南京悠久历史和最新考古成果。 

  “长江奔流水连天,秦淮蜿蜒舞蹁跹,临江挺立燕子矶,葱茏俊秀紫金山……”一首《南京抒怀》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浮现。 

  歌曲用四句话描摹了南京恢宏的建城史:“太伯奔吴国初建,孙吴都城磐石坚。建康六朝繁华现,明城屹立蔚为壮观。”王巍介绍,长干古城很可能与《史记·吴太伯世家》中记载的“太伯奔吴”这一历史事件的背景有关。 

  在《南京抒怀》创作的过程中,王巍目睹了长干古城的考古发现将南京建城史延伸至3100多年,也见证了南京这座城市发展的日新月异。在歌词的最后,他有感而发——“古城历时三千载,饱经沧桑到今天。如今旧貌换新颜,江南名都谱新篇!” 

  “如果通过考古研究是探寻中华文明脉络骨架的话,那么文艺的各种各样表现形式应该是它的血肉,二者缺一不可。”在王巍看来,音乐等文艺形式的传播具有独特的表现力,希望考古研究的成果、中华文明达到的辉煌、古代中国对人类的贡献都能够通过各种各样的文艺形式表达出来。 

  坚守一线不做“沙发考古家” 

  伴随着2024年钟声的敲响,王巍已至含饴弄孙之龄。但他依然在考古一线奔波操劳。考古对他来说,算是半路才遇见,但遇见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1954年,他出生在吉林长春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5岁,他被安排到吉林农安县插队。零下二三十摄氏度,举起10多斤的大镐去刨湖底的冻土,肩扛100多斤重的粮袋走上3米高的粮囤子跳板……这段经历让他体会了劳动的艰辛,也培养了坚韧的毅力。 

  两年后,王巍回到城市,成为一名锅炉修造厂钳工。钳工是个技术要求非常高的工种,必须懂得平面几何知识,但只上了一年多初中就去农村插队的他没学过几何。于是,他跟着上初中的妹妹学平面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函数,后来还成了厂里的优秀技术革新能手。由于工作表现好,他当选了厂工会宣传委员,学徒期满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又干到工会副主席、副厂长,朝阳区总工会副主席。 

  1977年,高考恢复,王巍考入吉林大学考古系。在那里,他遇到了人生重要的导师张忠培先生。这位中国里程碑式的考古学家,始终影响着王巍,让他把双脚牢牢站定在考古的田野上。 

  “张先生始终强调,学考古第一就是要把田野考古学好、做好,田野考古就像科学家的实验室,你连试验都做不好,后面的一切根本就不可能。”王巍回忆,张忠培带着他所在的班级两次到河北蔚县考古调查。“一天的伙食也就是两三毛钱。同学两人一组,每人背着10斤挂面和固体酱油,住到哪里就借个锅煮挂面,然后用酱油拌着吃。” 

  这段经历,让王巍受益终身:“我毕业以后到考古所,挖掘遗址和田野考古从未停止过。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绝不做‘沙发考古家’。” 

  王巍大学毕业后,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他发掘的第一个遗址是北京房山琉璃河西周燕国都城和贵族墓地,一干就是5年。之后,他被单位派到日本奈良县立橿原考古学研究所留学。1995年,他获得日本九州大学博士学位,拒绝了另一所日本大学的高薪聘请,回到中国考古一线。 

  在王巍的职业生涯里,始终没有离开田野考古发掘。回国后,他主持河南偃师商城、陕西周原西周宫殿基址、河南安阳殷墟孝民屯遗址等的发掘,不断用自己的双脚去感受人类文明的绵远悠长。他也是迄今唯一一位3次获得中国考古界的最高奖“田野考古奖”的考古学家。 

  2002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启动。王巍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辉共同担任执行专家组组长(首席专家),主持这一宏大的项目,直到2016年底卸任。项目联合二十个学科、四百多位学者,勾勒出中华文明起源、形成和早期发展的脉络,用考古发掘和多学科研究的成果构建理论,让中华五千年文明从传说变为实证。 

  “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古文明,延绵五千年,我们今天的衣食住行、风土人情、人生观价值观,都可能在考古发掘中找到它的原型,梳理出它的传承脉络。”王巍表示,考古学家在发掘的时候,会感觉在和祖先对话。 

  王巍举例,比如发掘一个居住遗址,房子当中有一个灶,就可以想象当时可能有一个三四口之家,围坐在灶炕边,取暖、烧烤;屋内其他地方比较平坦,可能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还有一些正在制作中半成品的石器、玉器,那会不会是儿童的玩具呢…… 

  如今王巍的很多工作,都是在更深、更广泛地推广、传播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和“考古中国”项目。2022年5月,他就深化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上进行讲解,此后又在全国各地做了几十场的讲座。他还在《鲁健访谈》《开学第一课》等多套央视节目以及多家媒体“亮相”,努力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华文明的内涵和贡献。 

  “考古对我意味着什么?考古让我充分实现了人生价值。”在王巍看来,现在是中国考古的最好时期。国家越来越重视,大众越来越感兴趣,考古学家和考古新发现也受到社会普遍关注。“我们有责任抓住这个机遇,一步一步去推进中国考古学的大发展,这样才能无愧于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