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辰

从原创剧本《小慈悲》看如何运用生态批评的观念创作

  为了实践以生态批评的方式具体如何影响和决定创作,我于2019年完成了原创剧本《小慈悲》的写作。2019年12月,初稿剧本《小慈悲》经过选拔,入围上海文化基金会剧本项目,获得2019年上海文化基金会青年编剧项目。近期,该项目的孵化已经结束,正在走向市场化的阶段。 

  (一)创意启发与上海城市的老龄化背景因素 

  《小慈悲》是一个来自于现实的故事。它涉及的是现实中的问题:老龄化社会的养老问题。 

  触动我去写这个在老龄化社会到来之际如何养老问题故事的由头首先是去年发生在自家的一桩意外:我母亲在外出的时候突然摔伤,导致严重的股骨颈骨折,做了置换髋关节手术后,她住进康复医院每天接受肢体训练、锻炼,直到能正常走路方才出院,长达三个月的时间。 

  那段时间,我经常陪同母亲住在康复医院,康复医院也有部分是老龄人在此医疗养老,也看到了当下各种老人的养老、康复现状:患有老年痴呆的百岁老奶奶总是天真和安之若素的淡定的表情;90多岁老爷爷和60多岁保姆之间的奇异感情,以及被孩子们干预之后的强行中止;前几天还津津有味吃着零食的老人,过几天就突然走了;以及形形色色的护工们。这些以前从未了解的康养医院里人和人之间的状态都近距离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通过这次经历,我了解到老人的世界和想象的也并不一样,我通过和医院一些工作人员,包括行政负责人、病人、护工们的交流,意识到这是从未认真了解过的新世界。人到了生之末年,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状态,非常真实,身体虽然衰老,但是有些人的意识依然强健,甚至比年轻人有着更为强烈的愿望。这就构成了当下这个人群的现状。这些老人,包括陪伴母亲康复的过程中见识到她身上的坚韧和努力,见到的人,发生的一些事情,总有悲欣交集的滋味,都让我对社会现实的老龄化现状,尤其老人院的题材充满了写作的冲动。 

  鉴于现在医学发达、观念变化,人类养生的理念越来越到位和全面,将来人类的寿命只会越来越长,从现在的八九十岁,上升到一百多岁,甚至有大几十年的光阴属于老龄阶段。未来如何从容快乐地度过这一段时光,是绝大多数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但以什么方式去叙述老人院的故事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果只是叙述纯粹老人院老人之间的故事,会不会缺少情节的脉络和叙事的张力,如果能写有一些外来人和他们之间的故事,切入点会更好,但这些外来者是什么人?除了老人的直系子女、孙子孙女,还有什么样的年轻人才会进入老人院生活?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又看到了一则新闻报道:“养老院招募大学毕业不超过7年的年轻志愿者,一旦被选上,可以300元入住月租金约为2000元的朝南房间,唯一的要求是每月需服务老人不少于20小时。” 之后又陆续看到不止一家养老院采用这样“陪伴养老”的模式。这些出自现实的社会新闻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几个90后的年轻人走进老人院,与一群70、80岁的老人相遇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瞬间觉得这个故事的张力出现了,在两种不同年龄和价值观的人之间充满了各种现实的,活生生的,也非常有趣的碰撞,同时也带有爱与温暖的场景,这一触动启发我去创作了这个故事。 

    ()由城市老龄化趋向促成的创作目的 

  生活在上海,可以时刻感受到上海城市老龄化的现实:在各种公众场遇见垂垂老矣的白发老翁老妪;人民公园里替子女相亲同时在打发退休时光的父母们;上海的老人群体有很多高知阶层,你会遇见在其他地方碰不到的一些老年人,比如每年6月上海电影节期间,那些相携来看电影很有涵养的银发老夫妻们。上海的老人整体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他们可能是在上海本土出生和长大的,也可能是中青年时期来到上海,还有一部分是晚年随着子女定居上海的老人。 

  海是我国最早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也是我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大型城市。“十三五”中期,上海户籍老年人口预期突破500万。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不断满足持续增长的养老服务需求,成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一项紧迫任务。2017年,上海老龄化率达到14.3%。按照联合国划分标准,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及以上老人占总人口的7%,即该地区视为进入老龄化社会),上海老龄化率在国内主要城市中老龄化程度是最高的,与国际上大城市相比,也处于较高水平。上海已成为中国最“老”的城市之一,养老服务成为改善民生工作的重中之重。居家、社区和养老机构应该如何共同携手,满足老年人群的医疗卫生服务需求? 

  老龄化,已经是上海乃至中国的一个比较重大和突出的生态问题。 

  在现实社会上海正在积极探索医养结合之路。我用这个老龄化的话题,想用构思一个电影化故事的方式去探索这个很迫切的现实问题。2021年1月新闻报道吉林因为一个组织养生讲座活动,并去养生中心做讲座的人是新冠肺炎的无症状患者,导致一百余人感染的超级传播事件,被感染的多数是来到现场听讲座的老人及其家人,年龄最大的80多岁,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东北的老人在疫情危机仍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中仍然要出门去听一场关于养生的座呢? 

  这些年老人购买保健品的热潮也引起各种热议以及对保健品生产销售商的批评。子女往往劝阻无效,老人一个劲地要往养生中心去。通过对身边人的了解,他们其实多数是满足的一种情感需求,卖保健品的人根据不同退休老人之前的职业、喜好,专门为他们设定了能让他们接受的社交方式以及各种按需定制的情感上的慰藉。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一是习惯每天去上班的老人退休后有了大量闲暇时光,他们不知道如何打发。他们过去的生活按部就班,每天的时间都被工作和孩子填满。也没有建立起如何度过闲暇时间的计划和习惯。另一方面是时代变化带来的社交方式的变化,年轻人选择更多的网上社交方式,而且多数现在的零零后,一零后都从小接触电子产品,他们从小有各种网络消遣的方式,也习惯于这些不用出门的社交方式,但是,不习惯使用电脑、智能手机的老年人无法选择也不习惯网络社交,五六十岁的人都可学会使用微信并享受之,但八九十岁的就有限,而且能够和他们网络交流的同龄人也非常之少。而这些沉迷于保健品类讲座的老人多数属于子女已经外出不在家的空巢老人。 

  居住在老人院的老人是另外一种生态,而不同老人院的生态其实也是多元化的。 

  在写作《小慈悲》时,主要选择的是中等形态的养老院中的老人作为表现对象,和我母亲曾经住过的康复机构有一定的相关性,是一个我比较熟悉的环境。 

  写作关于老人院和年轻人相伴养老的现实题材,一方面表达城市面对老龄化社会到来在积极探索的一些现状,一方面也想在故事中探讨怎样的付出和接纳才能带来真的幸福,以及表达人与人之间爱和包容是如何的重要。 

  对于我熟悉的一些城市里的老人,我心怀敬畏和尊重,他们中有很多文化修养极高的知识分子,也有大的国营企业退休,有自己独特的生活逻辑和方式的退休工人,也有我非常熟悉的影视行业的老人们,他们有人历经沧桑但依然坚韧,他们本身就是上海这个城市气质和文化的一部分。为他们写剧本,并以此表达我对上海这个城市的热爱,也对这些前辈的敬重。

  (三)《小慈悲》剧本构想及故事大纲 

  关于这个故事,根据康养院所处的空间位置——在上海郊区风景区,这是一家中等消费类型的康养院,康养院中的老人主要是一些知识分子退休群体、部分家境尚可的老人,但也有一个意外——老周。老周就是个上海人中的失败者。年轻时候意气风发,长相极帅,但性格比较冒进,投资失败,工厂下岗之后又去南方做生意,继续失败,没有很好维护自己的家庭,也失去了孩子对他的相信。老了之后卖掉房子进了康养院。也是走了人生的下着。卖房子是因为要还一部分债务。为防止老无所依还是选择了康养院。他的年纪比周围七八九十的老人都要小。因此在康养院显得精力过剩,总惹是非。但其实他的各种惹事源自内心的不平衡:和同龄人比,这一生碌碌无为,也无人牵挂。这是一个内心失去了平衡的人。人一旦成为内心不平和的人,总有一股莫名的能量需要去发泄,需要找到新的出口,需要有所寄托。但另一方面,他非常善良,他和老王太太“谈恋爱”,并非所谓的拐带良家女性,而是知道她时日无多,想给她一份慰藉。 

  这样一个人,一种状态,在这样的时候,遇见了另外一个男主角,即是20出头的姜子轩,姜子轩出生上海,家境良好,但他的原生家庭因为父母的矛盾造成母亲企图跳楼自杀,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阴影,多年来,他一直在这阴影中成长和挣扎,他一方面努力取悦母亲,另一方面常常落了自己,希望自己万事完美,但正是在这种追逐完美和高度竞争的时代他逐渐迷失了自。这两个人的生态失衡都和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以及当下年轻人高度竞争时代有一定的关系。这两个人的互相慰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以情感和人和人之间的张力达到能量互补的方式。 

  毕竟,在人生的道路上,人最需要不是导师,不是靠山,而是可以一直打气和互相鼓励的人。 

  我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去完善这个故事: 

  其一,建立在生态对应和平衡基础上的人物群像设置:故事设置了对应的四个老人和四个来到康养院工作的年轻人,这种对应关系是一种性格和身份关系的互补状态。 

  时代在迅速发展,有人飞速向前,也有人在原地停留,有人跟不上快捷的步伐想停下来。老周和小姜就是这样两个一个总也跟不上时代,内心焦虑但表象嬉笑插科打诨的老人,一个是决定停下来,但害怕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只能到他认为速度特别慢的康养院中来一下自己的人生。 

  我们这个时代,给出慢生活可能的空间越来越小了。不管是职场中的人,还是稚嫩的学童,都在快速、急蹴地完成一些事情,还时不时陷入恐慌之中。老周的人生遇上几件大事情,工厂下岗,南方打工,对别人可能是契机,对他来说是更加严重的沉没,他没有赚到金钱,却失去了亲情。没有人的人生是可以重来的,老周焦虑地卖房子想要翻盘,却失去的更多,最后他只剩了在康养中心的一席之地。 

  而小姜的人生,则主要是接纳和放下。接纳自己也是不那么完美的个体,放下对自己的百般要求,包括以父母的眼光来凝视,高估了父母对自己的期待,以至于不能正常做自己。这是整个时代,很多年轻,包括更小一点的青少年所承受的压力。高度竞争的时代,每个被众口塑造的好孩子无法从完美的席位上坦然离开。 

  根据新闻报道,中国学生群体的抑郁症在逐年增加,而这些孩子的问题,本身可能是社会带来的,也是家庭带来的。他们在家庭中承受了过高的期望和对完美自我的内心塑造,无法承受自己的平庸和挫败。 

  这是一个社会现象。一方面,是老年人的空虚寂寞冷和文娱生活的惨淡,另一方面,是年轻人在高度发展时代中看似各种机会生猛,却难以压制内心的百般焦虑和无所适从。 

  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生态失衡现象。 

  剧本《小慈悲》就是抓住当下的这种生态失衡,表现出这种焦虑,但并没有用戏剧化的方式去解决,小姜被父母接纳后,感觉轻松,但他必然还要面对失学之后的生活选择。 

  故事的结束不可能戏剧化地找到生态失衡的解决方案,只能有暂时的放下和寻觅来得以释怀,将之前的冲突得以淡然处理和解决。 

  所以在设置次要人物关系时,就从这种互补状态出发,让对应的人物关系互相解决对方的问题,老人的问题是文娱的精神需求,年轻人的问题是生存的压力和未来的焦虑。 

  老人最大的恐惧是担心自己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而年轻人最大的恐惧是担心自己平庸度过一生。 

  他们之间的恐惧和焦虑是可以互相化解的。老人告诉年轻人要好好享受当下的时光,健康和精力充沛的每一天都是珍贵。年轻人告慰老人,其实他们不用再做什么,承受了那么多风雨的一生,已经足够了不起。 

  而季老太在小慧的帮助下,开了网上直播,把自己做的点心展示给大家看,她的特长能够和人分享,但又不妨碍自己的健康,从而有了更多的交流和快乐,她也通过直播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恋。 

  这一对老人和年轻人一起生活的状态,像是几代同堂的家庭,爷爷奶奶辈对孙子孙女的贴心疼爱和亲情,这样的家庭形态现在已经比较少见,在处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时,表现两种迫切需求的碰撞,达到一种生态和谐。 

  第三对人物关系,是互相疗补的关系。脾气极为暴躁的大家闺秀张老太和想要考心理学研究生的敏儿。 

  第四对人物关系,是精力过剩,动辄与人过招的老林——年轻的健身教练邱放。 

  其二,符合上海地域特征和人物个性的人物谱系: 

  创造的不是单单几个主演构成的人物群像,还有包括支线小人物在内的符合上海风格生态背景的人物谱系。 

  这些支线人物主要表现出这些老人虽然经历了生活不同的波折,但依然保持着乐观向上,热爱生活的本质状态。同时也表现出了当下老龄化社会的各种人生困境。 

  在写作中注重生态创作的最后一个步骤是:注重自然更迭的描绘,以及此时此地的细节,从而来让故事更为丰满: 

  在写作的时候,把故事分成了春、夏、秋、冬四个不同的季节,因为故事所处的是上海郊区,一自然风景较好的处所,有山。加入了一些对自然风景四季更迭的描绘。在表现四季循环的时候,老人的身体的变化和季节是相关的。另一方面也和主要角色的情绪相关。 

  上海人喜欢的食物江南地区的风俗的加入不仅使情节更加丰满其本身也变成了情节的一部分:这些细节嵌入,更是成为叙事线的一部分。 

  以上是对原创剧本《小慈悲》创作的一些理论总结。 

崔辰,江苏扬州人,北京电影学院硕士毕业,上海戏剧学院表演与导演方向博士毕业,现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电影电视系副教授。 作品:2013年,原创电影剧本《被劫持的爱情记忆》获上海2013年 “2013年度上海市重点电影和新人新作”、“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2013年上海文化艺术资助电影项目”。2016年《被劫持的爱情》电影上映。 2019年,原创电影剧本《小慈悲》获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青年编剧”项目入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