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胡可老人深情忆田汉
发布时间:2018-08-06

  趁着雨后凉爽,我去看望了胡可老人。

  一来因为春节前闻讯胡老因病住进了医院,我和宛柳当即赶往三〇一,老爷子毕竟是96岁高龄,平时在家都要定时吸氧,这次上呼吸道感染确实让我们有些揪心。但进了病房,只见胡老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正和前来慰问的同志谈笑风生,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兴奋地给老爷子拜年。胡老说,不能说我的身体没问题,但我知道没有大问题,为了不给组织上添乱,也不给孩子找麻烦,我决定过了春节再出院,让大家都可以过一个太平年,放心年!果然胡老身体硬朗,不久就病愈康复。入夏后,气温一再攀升,我看见世卫组织发布的一则警示,“异常高温除了会引起中暑等之外,还存在加重心脏、呼吸系统等慢性疾病的风险” ,这不免让我对胡老的身体多了一些牵挂。

  二来因为前不久收到胡老的新书《老兵记忆》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看戏离不开轮椅,耳聋听不清台词,基本上不外出参加活动了,却又不甘寂寞,仍将个人记得的几件往事敷衍成篇辑为一册。老爷子的精神状态着实让人高兴,但我也劝他写作要悠着点,相约等天凉快一些就去看他。这桩未了,那边又有喜讯传来,“七一”前夕,胡老被干休所评为优秀共产党员。我太知道了,老爷子是我们党的同龄人,这个荣誉在他心目中可是不一般。刚想说双喜临门,又接到我曾工作过的老单位的电话,军委政治工作部机关举办强军晚会,他们把胡老的“艺术人生”搬上了舞台,这还真让我有些喜出望外。转念一想,不能再等了,我要赶在“八一”前去向老爷子当面贺喜。

  听保姆说老爷子夏季午休的时间长,我就在上午九、十点钟到了胡老家。进了书房,只见老爷子正从坐椅上起身过来接我,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离他书桌最近的沙发上。我俩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相互端详着对方,我觉得比在春节前病房里见到胡老的时候稍稍瘦了一些,但气色红润,两道浓眉下的目光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精神,说起话来底气很足。寒暄过后,我指着书桌上摊开的稿纸对胡老说,这大热天的您还写稿子呀?老爷子告诉我,今年是田汉先生诞辰120周年和逝世50周年,他写了一篇回忆文章给《剧本》月刊,前些天《人民日报》也希望他写一篇,现在稿子已经写好了,他上午又看了几遍,打算下午就让司机送过去。我好奇地问,您和田汉很熟吗?他说:“很熟也谈不上,但田汉先生对我创作的鼓励却让我很受感动,我与他的几次接触和交往更是记忆犹新。 ”

  从老爷子的神情和口气中,我感觉到了他还沉浸在对故人的回忆中,于是,就静下心来听胡老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到田汉先生是1950年1月26日,在北京东单的大华电影院举行话剧《战斗里成长》预演,邀请在京的文艺界领导和著名的戏剧家前来观看指导。隔了两天,也就是1月28日,记得是腊月十一,就在这个影院的二楼休息厅召开《战斗里成长》座谈会,与会的人员和看戏的人员大体一致。那年我还不到30岁,又一次见到自己仰慕已久的田汉、曹禺、艾青、张庚、周巍峙等文艺大家,心情非常激动。田汉作为刚刚成立还不到一年的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在会上发言中对这个戏给予了充分肯定,他还回忆起周总理在第一次文代会上讲话的情景,那是从老解放区来的与从新解放区来的两部分文艺军队的会师,也是新文艺部队的代表与赞成改造的旧文艺的代表的会师,又是在农村中的、在城市中的和在部队中的三支文艺军队的会师。现在我们大家又来看部队的戏,座谈部队的戏,评论一个年轻军人的戏,这也是继续会师,为发展部队的戏剧和新中国的戏剧共同努力。田汉讲到的新中国成立前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我也参加了,对田汉重述总理的讲话记忆深刻,说话就快70年了,这次见面令我终生难忘。 ”

  “我第二次见到田汉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或60年代初,具体时间记不太清了,是在剧协田汉的办公室,他要我去给他介绍解放区包括晋察冀开展革命戏剧创作演出的情况,这么近的距离和大师面对面,我开始有些紧张拘谨,田汉就鼓励我,说我写的《战斗里成长》 《英雄阵地》 《战线南移》充满了英雄主义精神,要我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样一来我就放松了。接着,田汉又问我对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戏剧界怎么看,最后谈了他的看法,原话记不住了,大概意思是,如果说新中国成立前我们的戏剧,特别是戏曲,从内容到形式还夹杂有不健康的、神怪、恐怖、色情的东西,还是珠玉与泥沙的混合物,那么今天中国的戏剧已经是明丽爽朗、珠玉满眼,尽管作为新事物还难免有稚弱粗糙的东西,但泥沙尘土已经淘洗得比较干净了。这与田汉在剧协第二次会员代表大会上讲话表达的看法一致,都饱含激情且有文采,因此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第三次见面是在三年自然灾害后期与田汉先生的一次聚餐,具体时间也记不大清了。当时我住在崇文门里的解放饭店,在物质供应上有一些优惠,简单说就是伙食要比一般的饭店好,隔个十天半月还能吃到砂锅鱼头。我知道田汉先生是个美食家,但在那个年月也难吃到什么美味佳肴,于是,我和杜烽商量,请田汉来解放饭店吃砂锅鱼头,他不仅赞同并且提出还要另择佳日单请曹禺先生。那天田汉在饭桌上兴致颇高,三句话不离本行,讲戏剧,讲艺术,讲古往今来,讲他发起并领导的左翼戏剧运动、抗战演剧宣传运动和产生很大影响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但讲得最多的还是他的戏剧主张:话剧务求反映民众底层的生活,要以工人以及一般的劳动大众为对象,特别强调戏剧艺术是属于民众,为民众,由民众的。这些话说出了先生心中的艺术观人生观,不仅与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一脉相承,而且放到今天来看,与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导向也完全吻合。这不是历史的偶然,而是作为中国革命戏剧运动奠基人、开拓者的境界所在和思想必然。 ”

  讲到这里,胡老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留在我脑子里的一些旧事,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但一转眼,田汉先生离开我们都半个世纪了,经常想起来都会让我十分感慨。 ”我赶忙接上话茬,您老的身体这么硬朗,一定要好好保重,近期目标是100岁,与党的百年诞辰同庆贺。听我这么一说,老爷子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抓住我的手说,“西南同志,我前几天晚上睡觉梦见胡朋和晋察冀的那些战友了,我比他们幸运,能够活到现在还不幸运吗? ”我说,老爷子,我知道您对胡朋阿姨和老战友们的深厚感情,为了他们您也要活得更健康、更快乐!这时,胡老冲我点点头,加重了语气接着说,“我的那些比我年长的、与我同年龄的和比我年轻的战友们,有的牺牲在战场上,有的长眠在异国土地上,有的辞世在和平年代,他们都是我最亲最爱最想念的人。他们给予我的教育,就像输入我身体的血液,一直周流在我的血管里,为了他们的血不白流,我也要好好地活着! ”

  我被老爷子的深情感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胡老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屋子里沉默了,我忽然觉得在沉默中老爷子握住我的手更有力了。

“艺坛大家”是中国文联的品牌项目之一,起始于2004年,至今已拍摄老一辈著名文艺家100余人,涉及戏剧、电影、音乐、美术、曲艺、舞蹈、民间文艺、摄影、书法、杂技、电视等多个艺术门类,部分专题片先后在中央电视台、地方电视台播出,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这次通过中国文艺网的网络新媒体平台集中发布推送,是适应网络时代传播发展趋势,充分利用网络新媒体优势开展宣传推介的一次重要探索。这一品牌项目致力于回顾总结我国当代艺坛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的艺术成就和人生历程,搜集抢救他们的珍贵音像资料,既努力为文艺工作的后来者打造一部生动教材,也力争为中华文艺保存一批宝贵的艺术人文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