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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教你怎么“忘记”

时间:2018年06月08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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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拥有,你惟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 《东邪西毒》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有一段令人难忘的台词,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实际上,观众看到这里也认为忘记是很快乐的事情,同时也很不甘舍弃曾经的拥有。先秦的思想家庄子是一个遗忘的高手,他追求忘的境界,思考忘的步骤,力求忘得彻底。我们不妨跟着他痛快地“忘”一遭。

  “忘”在《庄子》一书中一共出现八十余次,而且“忘”的对象有层级之不同,“忘”的对象越小、越具体,所达到的境界越低,反之则境界越高;“忘”还有由外向内的层级,“忘外物”还不足够,要连“我”都一并忘掉,才是“忘”的至高境界。

  《大宗师》篇中,颜回所达到的三个境界分别为“忘仁义”“忘礼乐”“坐忘” ,“坐忘”的内容则是“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 《天运》篇云:“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 ”

  值得注意的是,庄子忘的顺序是“忘亲——亲忘我——忘天下——天下忘我” 。 《让王》云:“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又把忘分为“忘形”“忘利”“忘心”三个层次。

  庄子的“忘” ,基本都遵循着由小而大的顺序。“仁义”“礼乐”相对于“肢体”“聪明”“形知”自然更为具体而狭小,“亲”与“天下”的差别也是明显的,“形”“例”“心”则是从具体到抽象。

  以上几例来看,庄子的“忘”根据忘的对象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分为由低到高的境界,第一,如“忘礼乐”“忘仁义” ,忘是为了摆脱有限的时空和狭窄的道德。又如《齐物论》云:“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郭象注云:“夫忘年故玄同死生,忘义故弥贯是非,是非死生,荡而为一,斯至理也,至理畅于无极,故寄之者不得有穷也。 ”只有忘掉了人类因人身存在、狭窄的道德标准而产生的“年”和“义” ,才能打开通往无限的道路。 《养生主》说:“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郭象注:“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 ”“所受”指天然或社会环境赋予给人的各种知识、道德、义务、责任,把这些都忘记,才能摆脱“天之刑” 。庄子是说人忘记生死的限制,忘记礼义的束缚,才能摆脱时空观和道德标准造成的有限,通往无限。第二,忘是要忘记区分,超越于世间的各种区分、知识、是非、善恶的判断之上,才能将有限的心灵投入无限。如《庚桑楚》说:“夫复谐不馈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 ,忘人是指超然于人与我的区分,由此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成为“天人” 。又如《天地》篇中子贡对灌园者的描述:“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 ,像灌园者这样的贤达之人会超越世俗评判人的标准,不会将功利机巧放在心上,不会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和他人。又如《则阳》篇中的“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 ,说明圣人的淡然无欲、超然坐忘可以使其家人不识贫之可苦,也可以使王公失其所以为高,使普通人从世俗的评价标准中挣脱出来,获得超越。

  “忘”到这里,庄子是要人们从执着中解放,把心从“成心”的束缚中打开,去面对无限的可能性,面对天地之自然任运,这样才能与道体合一,这也才是道体的本真状态。庄子著名的“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表现的便是“忘”的这个境界, 《大宗师》篇紧接这个故事说“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 ,即是告诉人们与其去追究是非对错,高低优劣,不如把这些都忘怀,扬弃责难和称誉,这样才符合物性,“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圣人说天下之物咸自足而相忘,是天地之境界。

  “忘”固然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但还不彻底。如果人怀有对自我的执着和固执,那么无论他怎样去忘外物,都不算是彻底,因为成见、狭窄、偏执的根源没有铲除,所以“忘”还要经历一个“忘我”的过程。所谓的“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便是说只有将关于自我的一切念头、执着都“忘”了,才能达到“坐忘”这样的境界,这也正是《庄子》一书中多处说到的“忘己”“忘身”“忘形”的意义。如《大宗师》篇中的“忘其肝胆,遗其耳目” , 《达生》篇中的“忘吾有四枝形体” ,都是要求人们忘记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然形体、器官、知觉、意识以及由此而来的生理欲望、争心竞心等等,随着自然的变化任运无为,不固执于一曲一隅之成见,最终达到“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的逍遥境界。

  《人间世》说:“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 。人对于生死的遗忘和排遣,如果针对生死本身下手要去忘记它,是很困难的,但是生死的由来是因为人有“身”的观念,做到了“忘身” ,对于生死也就自然而然地遗忘了。 《天地》篇中说:“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己”是在自己和无限之间最大的障碍,只有把自己忘记了,那么他就自然地“入于天”而通向无限。

  饮了庄子这一碗“醉生梦死” ,你愿意“忘记”了吗?

(编辑:赵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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