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湾畔忆洛夫
艺术交流 VOL.|张建岭

   

你问我从哪里来?

 风里雨里

 茅店鸡鸣里,寒窗下的灯火里

 从丢了魂的天涯

 从比我还老的岁月里

 孩子,别说不认识我

 这乡音

 就是我守护了一辈子的胎记

 ——洛夫《回乡偶书》

  洛夫走了!

  去年3月19日,在去济南的高铁上收到友人发来的信息,我有些发懵,不知所措,细看是友人收到洛夫夫人罗琼芳讯息,终于相信。世界华语诗坛泰斗,一代文学大师洛夫于当日凌晨3时21分逝世于台北荣民总医院。
  窗外风景渐渐模糊,双眼已是含满泪水。
  洛夫走了,真的走了,从此不会再来。2017年7月之约也走了,永远爽约了。
  诗人走了,“诗魔”走了,诗还在,诗人的音容笑貌还在。 
  洛夫,本名莫洛夫,中国最著名的现代诗人之一,台湾诗坛“三巨匠”之一。90多年前,洛夫出生于湖南衡阳。1949年离乡去往台湾,1996年移居加拿大。从此以后,奔波漂泊于祖国大陆、台北和加拿大之间。1954年洛夫与张默、痖弦共同创办《创世纪》诗刊并任总编辑多年,出版有诗集《石室之死亡》《无岸之河》《魔歌》《汽车后视镜所见》《时间之伤》《漂木》《烟之外》《洛夫诗手稿》《洛夫诗全集》等。
  洛夫一生热爱祖国传统文化,在创作中又坚持创新,发展出了自由、多元的独特个人风格。因其早期诗歌中采用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具有魔幻色彩,而被诗坛誉为“诗魔”。洛夫是对当代汉语诗歌作出巨大贡献的作家。洛夫致力于两岸诗歌文化交流,特别是长期以来奔波于祖国大陆多地,除了首都北京和他的家乡衡阳外,还经常到上海、广州、扬州等地以诗会友,与大陆诗界晚辈们结下了深厚友谊。
  2017年盛夏时节,洛夫携夫人来到威海展开文化之旅。这是他大病初愈后的首次旅行。
  威海作为甲午战争旧地,闻一多先生《七子之歌》中的“七子”之一,一直是洛夫心中的一块“自留地”,是诗人一生中心向往之的桃源。十几年前,驻威某高校的诗歌研究者们就有动议邀请洛夫来威海一行,因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这次,洛夫通过友人搭桥,与威海市文联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了洛夫威海文化之旅的意向。威海市文联与市台办、市外侨办通力合作,对洛夫威海之行的具体安排进行了细致周到的准备。这次威海之行,实现了洛夫多年的夙愿。
  7月的威海,虽也有些许暑热,但更多的是这个季节里难得的清凉。洛夫偕夫人罗琼芳乘飞机从北京来到威海。原准备让九十高龄的洛夫稍事休息后,晚间再见面交谈,不想,洛夫甫抵威海,兴致勃勃,谈兴甚浓。遵从洛夫意愿,我遂于房间内与他相见交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没有了年龄的差别,没有了地域的距离,更没有文化的差异,一如神交已久的老友。谈诗、谈心、谈风土人情、谈祖国神州日新月异之巨变,谈宝岛孤悬之苦,谈威海前世今生,无不心神相合,“于我心有戚戚然”。
  次日,我陪洛夫登上了刘公岛。刘公岛是独立于威海湾中的一座小岛,看似普通,其实承载着中华民族的耻辱史和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奋斗史,正如现在刘公岛的宣传语一样——“刘公岛,不仅仅是一个岛。”刘公岛作为北洋水师提督署所在地,曾经是亚洲最强大海军的梦之地。随着1894年的隆隆炮声,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刘公岛成了梦碎之地。1895年,《马关条约》签定,宝岛台湾被割让,美丽富饶又多灾多难的祖国宝岛再次落入敌手。
  在驶往刘公岛的船上,洛夫饶有兴致地听我介绍刘公岛的由来和甲午海战的经过,和他的记忆进行检索、复核,不停地颌首示意,嘴里念叨着说:“和我了解的差不多啊。”
  登上刘公岛,洛夫乘轮椅在友人的呵护下,首先来到甲午海战馆。洛夫认真地听解说员讲解甲午海战的历史,一边一个展馆一个展馆地看,一边凝神思考,表情凝重而严肃。诗人心中翻涌起的巨大波澜从他的表情中隐隐可见。
  来到北洋水师提督署(现为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门前广场,洛夫对着高高石阶上的提督署大门抬头仰望。因为进入提督署的无障碍通道正在升级改建无法通行,而洛夫步行攀行台阶又力不从心,我们想众人合力用轮椅将洛夫抬上去,洛夫坚决不从,我们也只好作罢,让他从外面看一看。
  洛夫在诗歌创作之外,还迷恋书法艺术,经过30多年的刻苦练习,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他不仅长于魏碑汉隶,行草更是灵动潇洒,境界高远,充满书卷气。透过提督署洞开的大门,可以远远看到提督署会客堂前巨大的匾额,上书“威震海疆”四个大字。洛夫说:“‘威震海疆’好,威海就是要‘威震海疆’。”当得知“威震海疆”书写体是从电脑中找的字时,洛夫当即表示要为匾额重新题字,让“威震海疆”声名远播。
  因为身体原因,洛夫没有再继续刘公岛上的其他行程,在岛上午餐后,就回到宾馆休息。下午,小睡后精神恢复,洛夫马上要挥毫践诺。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毛笔,众人备好宣纸和墨汁,洛夫提笔运力,“威震海疆”四个大字跃然纸上。其运笔挥毫之时,虽满腔激情但已看出精气神色不济之象。笔抒胸臆,“威震海疆”寄托了诗人对祖国强大无尽的向往。
  细心的友人发现“威震海疆”中的“疆”字,左旁的“弓”里没有“土”,提示后,洛夫说:“没关系的。”事后,我想许是书法中有“土”无“土”都可以用,许是诗人有意为之,他想时刻提醒警示人们:祖国的疆土还不完整,宝岛这块沉甸甸的“土”还在外漂泊。
  7月的威海湾浓雾弥漫,细雨濛濛,整个城市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这是威海诗人们的节日,是威海这座“诗意的栖居”的人居城市的节日。由威海市文联主办的“诗意人生——洛夫诗歌讲座暨作品朗诵交流会”在威海举行。来自宝岛的诗人洛夫夫妇、来自扬州的著名诗人庄晓明及洛夫诗歌爱好者与威海的诗人、作家、诗歌爱好者等近百人欢聚一堂,聆听来自祖国宝岛“诗魔”的心声。
  由于室外小雨时断时续,会前集体合影改在室内大厅进行,大家早早地排好队形,等待洛夫到来。按照约定的时间,随着大厅东北角的电梯门徐徐开启,洛夫坐在轮椅上出了电梯,我快步迎上前去,而洛夫却示意要从轮椅上下来,众人不解。看到洛夫执着的态度,我终于明白了,他是不想以坐轮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洛夫下了轮椅,稳步走向合影席,在场的人们用热烈的掌声表达对他的尊重和景仰。
  九旬高龄、满头银发的洛夫以散文诗般的语言讲述了自己旅居加拿大后的心路历程和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探索与嬗变,表达了对祖国文化的真挚情感和深刻理解。他深情地说:“我洛夫游走五湖四海,永远都‘抱’着中国文化走。中国文化使我胆气大增,活得理直气壮!”洛夫讲话过程中情绪几度激动,难以自抑,夫人罗琼芳多次示意洛夫终止讲话,洛夫激动地说:“我要把话讲完!”在场人员无不动容。
  听着在场诗人们充满深情地朗诵了他的代表作《边界望乡》《众荷喧哗》《因为风的缘故》等,洛夫陷入了沉思。在交流互动环节,洛夫与参会的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副院长孙基林回忆起当年一起参加诗歌研讨交流会议时相互交流的难忘往事。听到威海市作协主席王春波提问到他和夫人的情感趣事时,洛夫开怀大笑得像个孩子。
  当年,闻一多先生笔下的“七子之一”威海,如今已是旧貌换新颜。一座正在迈向国际化城市的现代化海滨城市,一座“宜居、宜业、宜游、宜学”的卓越城市已现雏形。
  在威海的几天里,洛夫兴致勃勃,感叹于祖国大陆发展的日新月异,流连于威海的山山水水,对这里独特的气候、优美的自然风光、宜居的城市人文环境赞不绝口,心向往之。
  长亭十里,终有一别。
  洛夫夫妇要离开威海返回北京了。依依惜别之时,洛夫和夫人不停地言谢,令人更敬佩他们的修养和人品。执手相别,约定来年再见,不想,此一别竟成永诀。
  离开威海后,无论到达北京,还是返回台北,其间每到一地,洛夫都委托夫人通过微信视频或者语音相告,互祝平安、幸福。
  洛夫走了,给威海这座海滨城市留下无尽的诗意。
  洛夫走了,给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诗人以及热爱诗的人们留下了无尽的怀念。
  此时,我的脑中回荡着洛夫的《湖南大雪——赠李元洛》的尾段:
  江湖浩浩
  风云激荡
  今夜我冒雪来访
  不知何处是我明日的涯岸
  你我未曾共过
  肥马轻裘的少年
  却在今晚分说着宇宙千古的苍茫
  人世啊多么暧昧
  谁能破译这生之无常
  推窗问天
  天空答以一把澈骨的风寒
  告辞了
  就在你再次剪烛的顷刻黑暗中
  我飞身而起
  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
  向亿万里外的太阳追去
  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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